8/18晚上從泰國回台灣了,
緊接著也在8/19回到熟悉的忠孝敦化。
一如往昔,我回到上班的地方。我每天都會在這裡待上至少八個小時。
在這裡生活、工作的人們,大多都擁有很多,包括我也是。
就算我們擁有的不是財富,卻也擁有很多「選擇」。
如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麼多選擇,我們想要的可能就不會這麼多吧。
那我們的生活究竟是主宰著這些選擇,還是被這些選擇主宰了呢?
起初選擇泰國計劃的時候,在沒有思考太多的心情下就報名了。
當然有一部份是被「沒有通訊、沒有電力」的山村生活所吸引,
再加上行程本來並沒有提到會需要跟我最沒轍的小孩子進行互動...well...well.....
回想起來,並不是我選擇了這個泰國計劃,而是這個計劃選擇了我。
很多人問我這一趟旅途我們做了什麼,但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我們得到了什麼。
8/9 出發泰國前,我在臉書po文,
我說我要用一種極端的方式讓自己遠離依賴已久的生活模式,
然後透過這一趟旅行,發現自己的生活中有哪些是不需要的、有哪一些又是我想要的。
行程裡面有四天三夜會神隱在泰北的深山村落,無法對外通聯、沒有電、沒有網路,
這點對我這個重度臉書成癮的患者來說絕對是一大考驗,
就像是有酗酒問題的人要進入戒酒會是一樣的心境吧 (到底把這計劃當作什麼啊)?
但我很期待的是,我將能騰出許多時間與自己好好對話。
這般有如「去蕪存菁」的期待,在到泰國的第一天就跟副領隊Suni分享了,
他當時問了我一句:「這樣你不擔心回去之後會感覺到失落嗎?」
那時候我並不了解他所說的「失落」是什麼,
直到旅途快要結束的那幾天,我就開始感受到了。
而且越是接近回台灣的日子,這樣的感受就越加強烈。
我會把這份失落感比喻為自我掙扎,但我覺得這份失落與掙扎是找回自我的必經過程,
那種失落與掙扎的感覺是:當你回到台灣,你的生活很難有什麼改變。
我們不會因為探訪了克倫族的村落就決定回台灣要隱居山林,
我們也不會因為愛上Punpun有機農場的經營理念就立志要當農夫或自己蓋房子,
更別期待我們體驗過簡單生活回來就會變得清心寡慾無欲無求。
我回到台北東區,我的生活還是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我一樣回到了被3C包圍的世界,電視、電腦、手機、網路、冷氣等等,我持續使用著這些工具,
我一樣回到了充斥著多種選擇的慾望之都,各大名牌服飾與邪惡超商,我還是不免會踏進這些企業的大門,這些選擇並不會因為這一趟旅途回來就立刻被刪除。
網路、臉書、電視新聞、智慧型手機、販賣各種欲望的便利商店與服飾店等等,這一些讓我們上癮的人際凶器、扼殺我們獨立思考能力的大染缸,似乎並不存在於我們這次參訪的泰緬邊境,
我並不是說他們完全不使用、不購買這些東西,
而是他們單純化了我們所擁有的這一切。
我們不用急著去否定自己正擁有的生活方式,
正因為我們擁有現在的這一切,我們才有辦法得知──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有著許多連身分都沒有的人兒們,過著一個比我們這些有身分的人還要更踏實的快樂生活。而我們擁有的這一切──網路、臉書、電視、手機、超商裡的影印機與傳真機──讓我們有機會與這些人產生緣分。
我更正一下,與其說這趟旅途帶來的失落感是「回台灣之後的生活不會有改變」,
不如說是:「回台灣之後我們發現自己的力量還是很難改變些什麼,但我們能盡力去單純化些什麼」而或許能促成我們有所改變的就是一份單純的態度。誰知道呢?
我想說這趟旅行的「獲得」不是有形的,這份「獲得」是一個新的思考角度、一種新的生活的態度,甚至開啟了我們人生新的決策、新的信念的產生。
有些信念會在這樣的旅途中漸漸成形。這些信念可能不會這麼快顯現在你我的生活、也不會這麼快出現變化。你的心像是被播種了,有些看不見的種子灑進了你的心裡。直到有一天,他們會破土而出、發芽、成長,然後綻放。
這一切的感觸被層層堆疊的起始點,是在105號公路。
旅途第四天,我們花了將近一整天的時間進入位處邊境深山裡的Krekee村,
在那之前,我們的雙條車行經泰緬邊境105號公路的眾多難民營。
住在這裡的是沒有國籍身分的克倫族人,他們在泰國沒有合法的身分。過去為了逃離緬甸軍政府對於少數族群的滅絕式迫害,他們流亡到泰北邊境。難民營內的人們可能終其一生都在想著如何生存,有許多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沒有離開過難民營。
甚至對有些孩子來說,世界的大小就等於是難民營的大小。
在我們看來,能夠隨心所欲地遊走全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夢想,就是自由;
但或許對他們而言,確保能夠呼吸到明天的空氣、看見明天的太陽,就是自由。
我們可能會想知道,有沒有一些國際組織幫助這些難民營的人離開營內、到外面工作呢?
事實上,有許多離開難民營到外地工作的「移工」並沒有過著比較「自由」的生活,
這些移工可能在外遭遇到更多不平等的待遇,找碴、索賄、文化排擠等現象層出不窮,也因為他們沒有得到完善的教育,他們只能從事大量付出勞力的工作,被壓榨、剝削等情況不比在難民營內還來得「舒適」。
營內、營外,哪裡才有真正的自由?
「自由」對這些難民營的人民來說真的是連作夢都不敢期待的奢侈品嗎?
每次想到這裡,這份糾結感就會在心底種下「我們真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嗎」的自我懷疑。
像我們這樣「自由」的人們出現在他們面前,對他們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我們的「出現」不僅僅是我們個人,我們的服飾代表著與他們截然不同的民情文化,不離手的手機與相機,象徵著我們以為的文明生活。我們將我們擁有的這一切帶入他們的生活,像是在他們面前炫耀一般,然後過沒幾天,我們消失不見,什麼也沒有留下來。他們的生活不會因為我們來訪而獲得什麼改變。
同樣的是,我們回到台灣也不會因為這十天的過程而出現什麼重大變革。
如果我們讓這樣的懷疑變成信念,
我們恐怕連踏出去的勇氣都沒有。
國際志工的反覆出現與離去,讓這些難民營、克倫族的人民接收到不同的文化與知識。
我們要思考的應該是如何避免為他們帶來文化上的衝擊與環境上的傷害之外,
更要相信我們每個人會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意義與價值。
旅途本身不是我們單方面的體驗,我們也在創造體驗給當地人。
避免為他們的文化環境帶來傷害的最高指導原則,就是尊重、陪伴與融入。
「你會出現在這裡,就一定代表著什麼。」
我們的出現對他們來說,也可以是一場播種的過程。
雖然我知道,我給Krekee村民的牛奶糖,就算有六大盒,但他們遲早會有吃光的一天。
雖然我知道,跟村裡小學孩子們合照,就算他們喜歡照片裡的自己,也無法擁有這些圖檔。
之前想到這些其實心裡酸酸的,我們究竟能夠留下些什麼──是能讓他們擁有的?這問題我到現在都沒辦法給出一個標準答案。我想,對於這些克倫族人來說,他們也不會真的期待「我們能為他們留下些什麼」。
但我會說,我們能給予的,就是與他們一起去體驗彼此創造的時時刻刻。
「擁有,不是緊握著某個人事物一輩子,而是好好地去體驗此時此刻。」
我們太習慣把「擁有」視為形式上的獲得,而忽略了「無形的擁有」所蘊藏的力量。
掛在我們衣櫃好幾年的衣服、書櫃角落裡擺到長灰塵的一本書,這些都是我們「擁有」的;
一場十天的旅途,讓他人進入我們的生命、讓我們成為他人的過客,用力去交換彼此的感受、體驗這一切──可能將悄悄改變你人生的大小事──這些,也可以是「擁有」。
你想要哪一份「擁有」呢?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Krekee村落的第二晚,
伴隨我們的是Gunchaipa的傳統樂器彈奏與他靦腆的笑容,
還有那帶給克倫族人歡樂的「克倫快樂水」(雖然都是當地翻譯和我們志工在喝),
大家圍成一個圈,與當地翻譯開始用簡單的英文玩起真心話
雖然我的英文能力大概是團員當中數一數二弱的,但還是能聽懂六成大家所說的話。
當時有人問起當地的翻譯Pong,意思大概是說:「我們志工來到這裡真的對他們有幫助嗎?」
Pong的回答是:"You just visit, you just came here, that's already enough."
「你們的拜訪、你們出現在這裡,這就已經夠了。」
這句話著實烙印在我的心裡。
讓我對於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價值懷疑得到了解套。
老實說在Krekee的這四天三夜,沒有電、沒有通訊與網路,洗澡只能洗冷水澡,潛意識抱持著一種「反正我有一天會回去」的心態,這樣的心態讓自己在山上好過許多,但對於這些克倫族人、這些本來就居住在這裡的人們而言,這裡就是他們的家,他們根本不會有什麼「回去」的期待。
孩子們在屋裡開心地唱歌,在泥濘上奔跑,
晚上他們一家人會坐著一起聊天,因為沒有電,只能透過蠟燭的微光看到他們的笑容。
因為黑暗,我們會更珍惜光亮。因為他們沒有我們所有的,所以他們會更珍惜家人在一起的時時刻刻。這,是他們所擁有的,也是我們所缺乏的。
我們總是自視甚高地認為,經濟條件落後的地區需要接受我們的幫助,
但細心去感受,會發現他們能帶給我們的,可能比我們能帶給他們的還多更多。
反思我們能做的,真的就只是單純的「出現」,
這麼多象徵不同文化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訴說著我們來自何方、告訴他們我們土地的故事、我們擁有的一切。或許、或許能為他們的心裡面播灑下「改變的種子」。
期待有一天會像太陽花一樣綻放開來吧。
原本不是那麼喜歡小孩的我,到現在還無法忘記Krekee村小學孩子的笑容。
豪兒 201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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